引子
年秋,母亲81岁仙逝。其后,父亲单独一人在村里生活了两年多。
年,父亲85岁。那年元旦后不久,孩子们担心老人一个人做饭吃不好,老人也觉独居太孤单,便接受孩子们的建议,愿意到孩子们家住。平时,想在谁家在谁家,每年春节,必定在儿子家过。
去年冬天,父亲住在县城五妹家。一冬天,父亲身体一直挺好,每天早晨,尽管步幅不大,但还能出大门外走一个多小时。
腊月二十后,老人感觉右腹隐隐作痛。开始那几天,他也没说。后来痛得厉害了,和五妹他们说,他们判断可能是慢性阑尾炎。
五妹告知我,我立刻去看了老人,准备过几天接老人去我们家过年。
腊月二十七上午,五妹他们把老人送到我们家。老人还是说肚子痛。次日,我找了个医生上门给老人诊治,医生判断老人是肠道阻塞。给连用两次药,老人感觉好多了。
过几天,老人还絮叨肚子痛,我们姊妹几个感觉问题不是那么简单。
过年这几天,按时给老人服药。正月初七(年2月18日)上午,医院做进一步检查。进了彩超室,医生一上手,肚子鼓鼓的,定性老人因年老体弱导致多器官衰竭,病得不轻。仔细做完彩超,估计老人将不久于人世了。
从医院回来,老人一直在儿子家住,吃饭一天比一天少,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。
正月二十七(3月10日),眼见老人骨瘦如柴、生命垂危,孩子们商量,把老人接回了村,姊妹几个回村伺候。
年3月17日12时40分(农历二月初五),老汉安详地离世,驾鹤西游。
“让上学就缝,不让上学,就不缝了!”
父亲名叫孙志礼,祖籍山西省阳高县北徐屯乡南徐屯村。
中国人历来将祖宗放到了至高的位置,敬莫大焉。父亲崇拜祖宗,祖上五代,包括他的曾祖父、高祖父,均能准确记下名姓。
父亲祖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。在我的记忆里,爷爷也识几个字,能简单读报纸。
父亲是一个文化人,高小毕业。他虽生在农村,一辈子也时不时种地,但种地不是主业——年轻时当过村集体大、小队会计、出纳。接着当了30多年小学老师,一生干重体力活不多。
父亲生于公元年7月25日,也即农历壬申年6月22日。九岁起,在村里读私熟四、五年。年至年,在家放牧,期间也上过一段时间的夜校;年至年,在村读小学兼任村武装分队分队长;年夏至年秋,在沙河台村上高小。
据说,父亲上高小在班里成绩较好。那段时间,可能学的知识较多,为一生先当会计、又当教师奠定了一定的知识基础。
父亲小时候家里很穷。听说当时在沙河台村上高小时,想缝一件褂子,买布前,让别人领着问老师:让上学就缝,不让上学,就不缝了!
在沙河台村上高小时,就与母亲结婚。爷爷不大支持他上学,说,我不仅供你上学,还养活你老婆……。足见当时家庭生活特别困难。在那样的条件下,能读完两年多高小,实属不易。
“一根干草也要给集体往回捡。”
高小毕业后,父亲当了10年中国农村最基层的干部——村里的会计、出纳、保管员。
沙河台高小毕业后的第一年,父亲帮村会计记账一年。年秋至年3月,任村里保管、会计、统计及供销社代销员;年3月至6月,在朔县农校学习会计3个月,获结业证书;年7月到年下半年,在村当会计;年下半年至同年11月,在村当出纳员;年12月至年2月,在村当老师3个月;年3月至年秋,在内蒙古找工作;年冬至年春,接任村里第二生产队大食堂管理员;年春至年底,担任村里第二生产队小会计;年初至年春,任村里团支部书记。
父亲10多年的基层干部经历,尽管儿时的我仅有一丁点记忆,但后来的耳濡目染,印象还很深刻。归纳起来,有四大印象:
印象之一——“忙”。任基层干部期间,父亲管的很多,最忙时一人兼四职,即保管、会计、统计、代销员。小自牲畜绳线,大至农副产品,每天白天管事操心,夜晚挑灯做账。由于工作成绩突出,年7月1日党的生日,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印象之二——“累”。因工作繁忙,劳累可想而知。期间因累生肺病。最严重时从村里到北徐屯村,五里地都走不动,路上要歇好几歇。那时他自己和家人担心有生命危险。后来偶遇太平堡村一位方姓老医生,建议他进行体育锻炼。通过锻炼,身体逐渐好转。也就是从那时起,父亲开始锻炼身体,后来又学会按摩,一辈子坚持不懈,且把这一法宝传至儿女及孙辈、外孙辈以及邻里乡亲。
印象之三——“公”。父亲任基层干部期间,一心为公是出了名的。集体的财产一点也怕丢失。听说乡里领导在全乡基层干部大会上表扬他:“孙志礼一根干草也要给集体往回捡。”
尽管一心一意为公,但也没能逃过年冬至年春的“四清运动”。据了解,当年,阳高县是雁北地区“四清”运动的试点县,运动搞得十分火爆。听父亲讲,他们当地打击面有点大,即使芝麻大的事,也要让你说,不说就过不了关。再加上个别社员趁运动“起哄”,挨整可想而知。最难过的时候,他有过自杀的念头。那时我虚三、四岁,听父亲说,小小的我,还给父亲壮胆:大,要啥给他啥,要啥给他啥!……
印象之四——“倔”。父亲生性脾气不好,加上工作繁忙,常常由“累”生“气”。如有一次,他顶撞了一位上级干部,错过了一生很好的外出机会。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:一日,有位乡干部来到村大队办公室,对他说,孙志礼,从今天起,你加班加点做账,啥时做完,啥时回家吃饭。父亲立刻生气,顶撞人家——我还听上个你……。那干部一听是这个效果,躺在炕上自言自语——哎!咱是个好心,想调人家做完帐外出到上面高升,而人家……。父亲毫无惋惜之意——“你调我我还不一定想去!……”。若是父亲立刻挽回,赶紧向人家道歉,说几句好话,结果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。
“他代过的班一般都是先进班集体。”
年12月至年2月,父亲在村里代过3个月课。而真正长期从教,始于年10月。年夏天,父亲满60周岁,县教育局给办理了退养。当时很快就能等到不用考试就可转正的时候,可父亲因年龄到龄,不得已被辞退。
——或许那也是他的命!
但毕竟干了三十年,父亲对教师这一职业的热爱普通人难以感受。那年,他虚62岁,身体尚好,退休后,又在村里代课一年。直至年夏天,正式走下讲台,开始休息。
在从教的30年里,因学历是高小,父亲一直代小学,一般代一至三年级低年级段。
父亲教书责任性很强,管理很严,是出了名的,许多家长都愿意让孩子到他班。他教过的学生大都学得较好,因此与他的感情也很深。据他的同事回忆,他代过的班一般都是先进班集体,他本人几乎年年当劳模。在我的记忆里,他得过很多印有“忠诚党的教育事业”几个大字的奖状。父亲还是学校优秀的少先队辅导员。
父亲从教30年,且一直是民办教员,待遇比公办教员差多了。可父亲一生不很计较得失,深爱着他的职业。他数十年如一日,兢兢业业,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。直至退休后,走在街上,年龄很大的学生见了他还叫孙老师。彼时彼刻,他总感觉美滋滋的。
父亲从教几十年,经历过很多坎坷。最大的一次大约在年或年。作为保管员的他,爱护公物,得罪了个别人。捞不到好处的人,向上级打报告欲解聘他。可他和另外几个同事据理力争,由大队到公社,由公社到县里,层层反映问题,寻求公理。上级领导经过调查了解,弄清了是非,最终,他保住了工作。
父亲从教大多时间在村里。年夏天,在王家庄学校教过一学期。年冬,在沙河台学校教过一学期。
从教期间,父亲一直没能转为公办教师,特别是接近退休年龄,没能赶上转正,这确是一生的憾事。
退休后,当时国家每月只给30元生活费。后来又上涨了几次,但每月也仅有不到一千元。
不过,从小穷惯了,一辈子也没挣过个大钱,说起来有点少,而每当从银行取出可怜的几张百元钞票,老汉还是满足感十足。我想,关键是老人平时注重锻炼身体,并数十年坚持按摩,身体并无大碍,花不了几个药钱,吃穿孩子们管了,老人当然不太在乎挣钱多少了。
“教育后代牢记一句话——吃亏是福。”
父亲克勤克检,慈祥善良,优良的品质在南徐屯村及周边认识他的人中有口皆碑。
吃苦耐劳。父亲很勤奋。在大集体年代,按工分分口粮。他家里人口多,为了多挣几个“粪工”,每天早晨早早起床,担上筐,远到本村与兰玉堡村交界处的河弯一带拾粪。到上班时,一大担粪就拾回来了。那时候,我们家人口多,集体按工分给社员分粮,父亲挣的粪工比同一个生产队懒劳力出勤的工分还多。
生产责任制后,家里分的那一股地不太好,他坚持不懈平田整地,硬把差等地改造成了上等田。家里地少,他在村里两处撂荒地开荒,年复一年,整理出三、四亩好地。听说有几年种谷子,秋季别人用镰刀割,他为了拾尽根茬,减少虫害,一根根用手拔。锄地更是没个便数,一下雨就领着孩子们锄地,生怕盐碱烧庄稼。
勤俭节约。父亲节俭,节俭得有时让孩子们接受不了。平时,很少见他买东西。尤其是吃的,好的也行,赖的也行,从不挑食。家里的电灯,节俭不节俭,曾经两月只花一元钱。煤,院里堆了一小堆,除太冷生炉外,一般不舍得烧,平时以烧柴为主。有一年他病了,姊妹们让我给买了根拐棍,他说:东西挺好,大,舍不得买。
善心永驻。父亲一生慈善,经常教育后代牢记一句话——吃亏是福。74岁后又信奉佛教,更是以慈为怀,行善积德。邻村吴家河路坑洼不平,那时,他早已不种地,更没养畜力车,可为了乡亲们好走,几年里,他常年累月坚持修桥补路。哪里有坑垫哪里,哪里不平修哪里。听说有一座小桥工程大,他从家里拿上木头,连修三次,硬把桥修好了。村里有人不理解,说,你不种地了还修田间路?但他埋倒头做好事,根本不管别人怎么评价。
父亲心软,见不了可怜人,他常用多余的衣物接济人家。
父亲拾金不昧,捡到东西想法子也要找到失主。
父亲乐于助人,村里人有个大事小情,只要找到他,他总要使出浑身力量,鼎力相助。
持之以恒。父亲的恒心令我们钦佩不已。不说别的,单就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锻炼身体和敲打按摩,就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。在我的记忆里,他的锻炼,可追溯至旧院我上小学时。实际上始于他年轻时得肺病开始的。
父亲一生坚持做笔记,名言名句、警世诤言、养生知识、农业谚语、天文历法等等,常常摘抄在笔记本上,并长期保存,经常向周围人传授。“敲打哪个部位除百病?”“今年种啥好?”“过完大年哪天出门好?”……邻里乡亲经常向他老人家请教。
眼光远大。这主要体现在对我的培养上。我上小学时,那个时代学的知识本也不多。进入初中,学生们在上课的同时,给生产队打草、积肥,根本没有良好的学习氛围,基础知识学得不好。他为了培养我,让我初中退了班。这一退,才有了和以学为主的高中阶段结缘的机会。可那时高中学的东西浅,根本满足不了高考的需要。于是,他克勤克俭、节衣缩食,坚持供儿子反复复读,加上我吃苦耐劳、酷爱上学,矢志不移,一年、二年、三年复读,成就了今日的我——一个小有名气的记者。
痴迷种树。法国著名作家、电影编剧让·乔诺说,爱种树的人,是难得的好人。
父亲酷爱种树。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他经常带领学生们给村集体植树。记得有一天,剩下一颗杨树秧,学生们准备扔呀,他看着可惜,把这一颗树秧带回家,栽在大门外圐圙的一角。几十年后,这株杨树秧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农村的院子都比较大,一般人家在院子空闲处种点蔬菜,夏季尝个鲜。可父亲却看的远,他深谙百年树人、十年树木的道理,宁可吃不上蔬菜,也要把院子种满树。笔者小时候,记得院子里全种的是榆树,足足够三、四十颗。长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榆树根部直径已超半米。笔者常常和同事们夸耀自家的“绿色银行”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村集体专门给每户分了八分树地。别人家根本不听集体的安排,分到的树地都种了庄稼,爱树的父亲哪舍得种庄稼,把八分树地全栽上了杨树。一株株杨树苗后来都长成了材。
“积善人家有余庆”
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”是《周易·坤·文言》里的名句。
父亲有一个幸福的大家庭。
姥姥早逝,加上妈妈本性善良,小小嫁到父亲家,精心侍奉一大家子,生怕有半点不周到。父亲脾气不好,尤其在母亲跟前。好在孩子们孝敬老人,特别是母亲生下我,有了儿子后,遇到父亲和她发脾气,母亲常常也要顶撞他。但一生有一个特别善良的妻子作伴,他足够幸福,不管他怎样看!……
有识之士认为,每个硬核孩子的背后,都是硬核父母倾其全力的爱。读书改变人生,知识改变命运。父亲作为一个文化人,特别注重对后代的教育培养,受他的言传身教影响和严厉家教约束,我及儿女,以及众多外甥男女们,都依托自身文化实力在社会上打拼,大多小有成就。每当谈及这些,大家更加感怀老人、思念老人。
父亲的五个孩子,姊妹间相处得特别好,常常令街坊邻居们羡慕,大家都很孝顺父母亲。尽管父亲对孩子们要求太严,他也有缺点,有时也惹孩子们反感,但他们都从不计较,尽其所能孝顺老人。
父亲的孙子(外孙)、孙女(外孙女)、曾孙(曾外孙、曾外孙女)成长或发展得挺好,也很孝顺或爱戴老人家。
结语
这就是我的父亲——
他威严,威严中不乏慈祥;
他爱子,温暖中充满敬畏。
他像一座山,巍峨挺立;
他如一条河,生生不息。
他的不凡身世,如一条坎坷不平的路,激励着儿女、孙辈(外孙辈)、曾孙辈(曾外孙辈)们沿着这条曲折的路,勇往直前。
他的优良品质,如一座光芒四射的灯塔,灿烂的光辉,永远照耀着后辈们前行的方向……
安息吧,我亲爱的父亲!
(年3月18日)
作
家
简
介
孙展春,男,年5月出生,年8月参加工作。参加工作后先在阳高县北徐屯乡中学任教。年8月起,在阳高县北徐屯乡政府办公室从事文字材料工作。由于酷爱新闻,加上工作勤奋、刻苦,10多年里,平均每年在原《雁北日报》、《大同日报》、《山西日报》、《农民日报》等中央、省、市新闻媒体发表稿件余篇。他于年采写的《谁来救救小羊倌》一稿,在大同市引起轰动,不仅把小羊倌兄弟俩送入大同市希望学校,还在大同市范围内掀起救助贫困孤儿的爱潮。据此,他本人多次被省、市、县评为“特等模范通讯员”。年6月30日,他被中共阳高县委破格调入县委通讯组专门从事新闻报道工作。
进入阳高县委通讯组的二十多年里,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采写新闻上,成为大同市乃至山西省新闻界著名的“土记者”。期间,他推出一大批各行各业的名人,如全国劳动模范李平、山西省劳动模范李明生、朱爱霞等。
工作学习之余,酷爱放松心情、游山玩水,喜欢在运动中感悟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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