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河这园子
文/京华眷客
人们习惯称她为“沙河校区”，而我更乐意叫她“园子”。
她坐落偏远，紧傍六环，远离城衢。周遭农田环绕，能弃繁华，可绝喧嚣；晨有啁啾鸟鸣，昏有咕咕蛙声。昼则蓝天辽远白云悠悠，夜则星汉灿烂明月皎皎。她于中财本部，恰若大清京西各皇园之于紫禁城宫阙。予谓其“园”，岂徒然哉。
她林木森森，楼宇林立，屋舍俨然陈其间。春有花影万顷，夏则绿荫浓然，秋高而黄叶如雨，冬密而白雪堆云。园中屋宇错落有致，皆效欧风美艺，虽栖居幽燕京华故地，却纤尘不染古时亭台楼榭堂皇富艳的脂粉气。数座学院楼，皆有英美风，摩登而非广厦，古雅却不陈旧，细微之处，皆从清新点缀而来，是以袖珍戏剧，一幕幕巧夺天工，自然顺势而出。
她有此美景雅韵，是故吾辈学子——此园之主，可常流光徘徊，疏放雅致，多见素心悠然。朝则书声朗朗，午则闲坐林荫，夜则枕月而眠。无论春夏，间或四时，皆能诗意栖居。学习之暇，顺道游园，可惊杜丽娘之孟春，堪比朱丽叶之仲夏夏，又若莺莺碧云之秋。更甚者，恰似红楼儿女梦中人，春则眠于花影下，夏则听风廊懈间，秋有牛羊下来，冬则温酒听雪落，赋诗看梅香。予谓其“园”，正是也。
余本滇爨农人，北来京华，心仪中财，志在求学。初报志愿时，网窥中财，云其坐帝都之中心，傍旧京之繁华；近北三环，校门恢宏，荷韵芬芳；楼宇壮伟，空前绝后。吾见其有“大楼”之谓也，遂心慕焉。
待其来也，方知将向沙河而非本部，校车方由西站出清河，已见京西萧索、荒烟落寞，有类滇西农村。而到大洼时，只见淫雨霏霏，大荒无涯，泥沙俱下；四围农田萧然，不见霓虹，更无车水之繁华，诚一泥土工地，所谓“鸟不拉屎”之谓也。是故心意灰冷，有退学之意焉。奈何木已成舟，只可既来且安，将就为之。
余居其间，吞吐大荒，闻其芝兰之香，栖居田园，欣见此中壮美，连续三年。而见其完善，赏其美景，沐其诗意，纳其精气，成其校子，今已六年矣。园林初成，而吾爱渐深。此前之憾，如今已不。临此终将别离，不复游园之际，方知后憾多深。是以记其美景胜境，年来变迁，或可每依北斗，再望京华而梦中游园。
犹记五年前，吾方大一，每侵晨而起，自8号楼，迎朝阳而东向，随素月而夕归。先至餐厅，购得半块油饼、一杯豆浆，持红宝书一卷而在大活阶梯落座，遂听各式洋音美调，好玩儿又可笑。一炷香后，北六环汽笛声里，背包向主教，由北门入。是时图书馆地域，尚空阔无涯，唯有瘦弱的月季花，朵朵飘零在风里，似无人怜见的野花野草，今已不复矣。一天课时散去，踏将阑夜色，挽天边红霞，依云落座，背靠4号学院楼，听流水潺潺，看晚风呢喃。林间浅绿的空气，馥郁着青青草香，连呼吸都渐次发酵了。当是时也，尽可逶迤而行，细探园中诗意。
犹记五年前，此园胜景，最先醉人者，莫若那隅居东北的昌欣物业之田园：远景则晚霞悠远，火烧云连绵而来；近景则佳禾片片，黄瓜上架，葫芦垂髫，风吹麦浪，大片的向日葵随风而舞。更醉人的乐音，是那如云的羊群，咩咩的回音。南宋人笔下的四时田园杂兴诗，亦不过如此而已。此间景象，是文森特·梵高的画，大卫·赛格林的小说，海子的诗，张艺谋的电影，彭麻麻的歌曲。而我中财学子，是摄影佳作，是少年心头的倩影，是人生永恒的记忆。
由东而西，其次令人陶然者，则莫过4号楼背后，那侧出的一泉。每到春夏，一带清流，自石隙款款而出，沿怪石涓涓而下。最启人诗情画意之兴者，则又有中间草地，馥郁葱葱，翠松临清溪而针叶参差，茂密成势。枫叶杂其间而浓抹点染，胭脂如雨。这不禁让人想起曹雪芹神笔下的大观园之“沁芳”。虽则没有“花落水流红”之致，亦不免叫人改写王安石诗绝，诚是“一水护阁将绿绕，两楼排榻送青来”之象。无论春秋，皆是生机盎然，所谓“木欣欣以向荣，泉涓涓而始流”。窃以为，此景与陶公当年所归园田居之景，大类也。
一路向西，再往前行。如今已是不通之绝境，而在三年前，尚是群鸟啸聚的山林。在那时，由学院楼走向主教、食堂和住宿区的学子，摩肩接踵由主教北门前走过。任谁都会不由得抬头搜寻一番。此处景致，则是银杏与鸟巢。银杏方栽不久，枝桠尚弱，眉间枯黄。银杏树尚未茂密，扇形的嫩叶稀稀疏疏，总让人倍觉孤单。喜鹊却不作此想，银杏枝头，正是筑巢育儿的好去处，雏鸟时鸣其间，着实让人惊讶不已又惊喜万分。一树何奇？尽在鸟窝，它多多少少让人有了份慰藉和一个心安的理由。
余曾有惑也。夏有急雨，翠叶尚且片片滴落，而风雨飘摇真不曾毁坏它们的广厦么？四时课间皆有铃声，一年到头真不曾搅乱雏鸟的梦境么？下课人潮涌动，联袂成云，地动山摇，真不曾打断它们的窃窃私语么……也许，它们就是冯骥才先生的“珍珠鸟”，畏人的天性，早已被相互间的信任取代。这样的亲密，这人与自然间的和谐亲密，乃是这园子中的动人一景，我不相信北京所有的行道树上，小区中的观赏树上都筑有这样的鸟窝。搬离沙河后，因图书馆之破土动工，此景似不复。颇可憾，亦颇可喜。憾者，此景不再。喜者，我中财学子渐得图书滋养，更是诗意栖居也。然而此处景象，不可不记，幸亏还有回忆在：春日到此，则是“银杏才露尖尖角，早有雏鸟鸣上头。”仲夏过此，则是“几处早莺争暖树，谁家新燕啄湿泥。”秋看此景，则是“树树皆秋色，落辉照空巢。”及至冬日，则“白雪覆一窝，有类大玉盘。”
再向东行，过所谓“乾坤路”，北边有一景，则是食堂也。这是此园子里唯一的食堂，廊腰缦回，檐牙高筑，颇美观。以余所见，此处美景，全在三楼门口那垂檐绕柱的菜蔬。绿叶交错，相互掩映，隔去夏日毒辣的阳光，荫下一片绿阴。蔬果低垂，种类甚蕃，量多者当数丝瓜与葫芦与黄瓜。自从看了海子，我就想要有一所这样的房子。“从明天起，关心粮食和蔬菜”。农家生活的惬意与自在，全都渗露在这藤蔓青果之间。当然，此处也有些许缺憾，倘旁有一湖，能置一水塔，类燕园“一塔湖图”者，再置一古朴水车，则更具田园风光了。或旁挖一土井，上置辘轳之属，亦有农家自给自足，朴素平淡之意趣。然则人心无厌，自然岂能完满哉。到这儿，总能嗅出一股乡土味，内心隐隐生出对广博土地的眷恋，所谓“乡土中国”下的“乡土中财”，“乡土中财”之“乡土沙河”，“乡土沙河”之“乡土山庄”之谓也。
食堂三楼向南望，还有一景，则是设计颇具建筑艺术特色之精华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楼顶，吾辈学子简称曰“大活”者也。鄙人对建筑艺术，诚是一窍不通。然则论沙河之美者，无不首推其建筑。论建筑之美者，又首推大活集此园中楼宇之艺术精华。予又曾有惑焉。或因其太美，恰合诗意栖居，浪漫谈情，是以曾有颇为罗曼蒂克的所谓“大活门事件”在此上演，而彼时喧嚣，足资我09级学子辈他年重返母校时以为谈笑。大活内景，则有金厅、橙厅，虽则话剧、舞会，轮番上演，不一而足。又有阅览之室，杂志陈其柜，电脑排其间，各种“接吻调情类”行为艺术，亦时时成风景，而其美者，却不备具。倒是大活阶梯，每天清晨书声朗朗，此起彼伏，跟随阶梯绵延，蕴藉有致，若金石掷地而铿锵然，此余所喜者也。大活之美者，更在园外农田之映衬点缀。望南可里许，茫茫然皆田畴也，有杨树林分其间。其对大活之点缀，或麦浪翻滚，若遍地黄金然，风吹麦浪则有扑鼻之香；或玉米成林，翠色欲滴；这些景致，虽则全非此园所有，而其点缀，更见沙河姿态焉。
前此诸处，乃细微之景，多多少少有点“小才微善”的意思。精致而美，定要像赏玩核雕般细细琢磨，细细品评……一旦转身，站在食堂后北面而望，则至今尚是一片凄凉的荒地，杂草丛生，诗意无存，惊诧、惶恐，却有一股抵挡不住的大气魄，摄人心胸，教人想起茫茫大荒：无你，无我，无他，有的是大宇宙，大天地。不禁又想起韩美林先生挥毫写就于本部浮云神马下的“吞吐大荒”四字。余以为，虽我中财人有“吞吐大荒”之干云豪气，而本部太过袖珍，校园景致不足当此四字，唯有沙河此园，龙马路北畔之景，当得起这样的大胸襟、大豪情、大气概！也许，只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，才能渐渐懂得……余前此所憾者，正是首驻沙河，须“吞吐大荒”而不见大学人文景象。余尔后所豪者，正是有幸以09级首驻沙河元老，“吞吐大荒”而有开疆拓土之劳。而今所憾者，则青春终将逝去，余必终将远行尔。于是余有叹焉：
在沙河蓝色的天幕下/
我合上双眼/放飞蝴蝶/
一种清凉的窒息/
像小说呼之欲出的情节/
再次回到这园里/
我只是为了/窥探/曾经的遥不可及/
左顾右盼/群山婉转/
迟疑的思绪/停在笔端/
遗憾/我到现在
还是不能醍醐灌顶/
昨夜/
我是此间主人/
曾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/
今晨/我已是过客/
所有人/遥远而陌生/
远方的风/羊群和山峦/
并非/仅仅只是/
身份的转换/
我是被你收养的孩子/
你在大洼的风里/
安营扎寨/
让我首先支枕而眠/
一剂知识的良药/
让我干涸的心灵/
活血化瘀
我是被你抛弃的孩子/
你治好了我的空虚/
责令我决绝远行/
终于/在此刻/
我喊出了疼痛
一种适于针灸的疼痛/
从肌肤到骨髓/
你/
要我忍痛/远离/
我/
尚未走远/
只听见/
一阵阵风声鹤唳/
我小心翼翼地/
悄悄栽一株菩提/
在你的心里/
我想/如此这般/
纵然以后心字成灰/
你也不会/
轻易将我放弃/
我/
也永远不会/将你忘记/
睁开眼/
我看见天幕的云彩/
像变种的菩提花开/
我期待/
你能顿悟/
听我最后的告白/
然后/将我留下来
晚霞如带/
拉长我和地平线的距离/
在掌心复杂交错的生命线里/
我细心地/捻出/
那根与你纠缠不休的脉络/
我想/是否可以/
用落日斜阳/快速地穿针引线/
将昨夜/被你刺痛的伤口/
一一缝合/再试着/
用第一人称的口吻/
要求他们所有人/
把今生都留下来
这片园子，熔铸着诗情与豪迈，壮阔吾辈胸怀！我多想，再从头来一次。如果可以，我要围着这园子，种一圈向日葵，围坐篱笆。让这片园子，镶嵌着永远的诗意与美好，滋润着中财莘莘学子的心田，成为现代大学精神诗意栖居的乐园。然而我是徒劳的，因为《中国青年报》早就说过，这片园子，是“中国大学生人文精神和诗意生活的试验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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